四筆卷三
鼻烟叢書
涪翁有五人
大員碑葬銀兩
顧炎武等謁陵
古文辭類纂註
明楊繼盛詩句
春秋梁弘有二人
請安摺不可錯誤
聖祖等南巡盛事
廬江藏書二家
明歸有光評點史記
論左傳讀法
安慶設巡撫
方大淳撰述
論孔孟弟子
明父子同朝盛事
彭玉麐巡閱長江等事
曾國荃十六字箴言
如山正直待人
恩壽任江淮巡撫事
武官言行篤實
論劉開論文書
萇楚齋四筆卷三
廬江劉聲木十枝撰
鼻烟叢書
鼻烟雖屬微物,自康熙以來,為我朝列聖御用之品。往歲予欲編輯故實,成《鼻烟譜》二卷,以存一朝掌故,終以事少物微而罷。先文莊公于同治元年從軍江蘇,與吳縣潘季玉郎中曾瑋交最篤,郎中深嗜此,因共為揅究,後亦遂嗜之,辨別極精審。所惜當時辟咡,未得其詳,深為愧怍。光緒元年,先文莊公任江西巡撫時,會稽趙撝叔明府之謙以知縣需次,先文莊公舉鼻烟示之曰:「爾能為我作鼻烟譜乎?」明府因撰《勇盧閒詰》一卷,錄稿以贈。其刻本自序,轉謂因高平祁季聞□□之鑅而撰,異矣。後乃編刊於《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鶴齋叢書》中,丁巳冬月,無錫圖書館復有排印本。泰和周春圃觀察繼煦,撰《勇盧閒詰評語》一卷,辛酉春月,排印《周晉琦遺著三種》本。江陰金溎生明府武祥,復刻入《粟香室叢書》中,又刊入《桐蔭山房叢刊三種》中。善化唐韡之方伯贊袞,撰《勇盧閒話摘錄》一卷,光緒廿八年夏月,刻入《鄂不齋叢刻》中。武岡張庚三□□義澍撰《士那補釋》一卷,光緒壬辰春仲,金陵自刊本。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重刊袖珍本。以聲木所見,僅此四書八刻本,因編為《鼻烟叢刊》,付之排印,用以志風木之痛云。
涪翁有五人
北宋□□□□□《復齋漫錄》云:「山谷謫涪州別駕,因自號涪翁。按《益部耆舊傳》:廣陵有老翁,釣于涪水,自號涪翁,然則涪翁之稱,古有之矣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南宋葉某《愛日齋叢鈔》云:「《苕溪漁隱》曰:《後漢·逸民傳》:『初有父老,不知何出,常漁釣于涪水,人因號涪翁。』復齋不取于此,乃取《益部耆舊傳》、《後漢·郭玉傳》語,謂涪翁之稱,古有之矣,不始于魯直也。《芥隱筆記》引援亦同。余記《唐書·陸龜蒙傳》,時謂江湖散人,或(稱)[號]天隨子、甫里先生,自比涪翁。註云巴西人,居漢上者。獨不用前二書為證,當別有考也。」云云。明檇李李君實太僕日華《六研齋筆記》云:「宋有老父,漁釣于涪水,著《鍼經診脈法》,亦號涪翁。」云云。是以涪翁自號者已有伍人。後世只知黃魯直知州庭堅自號涪翁,以其孝行詩文高天下也。
大員碑葬銀兩
國朝定制:凡一品大員病故後,照例給與碑價銀叁百伍拾兩,全葬銀伍百兩,二次致祭銀伍拾兩。致祭銀兩,例由禮部辦理,碑葬銀兩,例由工部分別核辦。自咸豐三年,因軍務未竣,奏請將王公大臣尋常病故者應得全葬、碑價銀銀兩暫行停放,歷經遵辦在案。光緒末年,惟合肥李文忠公鴻章、新甯劉忠誠公坤一,由工部奏請,應否全數賞給。均奉特旨,全數賞給,為人臣身後希有之榮。予見工部當時奏稿,略記于此。
顧炎武等謁陵
昔顧亭林先生當滄桑之際,七謁孝陵,六謁天壽山攢宮,耿耿孤忠,千秋共仰。比者梁君節菴,崇陵種樹,獨居三年然後歸,猶復每值有事之辰,必往展禮,今之亭林,何多讓焉。亭林之謁攢宮也,時則有李天生、王山史與偕。節菴之拜崇陵也,亦每有林君琴南、毓君清臣與偕,是二君,亦今之天生、山史也。然天生卒就鴻博之試,山史則始終不赴。今林毓二君皭然不染,固山史之儔,尤非天生所能及矣,云云。語見桐鄉勞玉初侍郎乃宣《毓清臣拜菊山館詩鈔序》中。聲木謹案:歷代以來,每當國家陽九百六之時,必至風俗頹壞,人心變幻,莫可救藥。始至生民塗炭,流離顛沛,困苦備嘗,無所控訴。乃天為衆生示之警罰,非僅降禍福于一人一家已也,必至人心厭亂,天心始厭亂也。然禮義廉恥,必有人為之撥亂反正,上契天心,始克久安長治。然吾謂亭林先生等,即其人矣。
古文辭類纂註
長沙王益吾祭酒先謙,督學江蘇時,撰有《勸學芻言》二卷,中有勸各屬士子,分註《古文辭類纂》一書。王去任後,未見註本刊行,殆未成書也。聲木謹案:桐廬袁忠節公昶《漸西村人詩集》自註云:「趙又新太守為《古文辭類纂》作箋註。此書將來流傳,殆與蕭選相角,君註即曹憲、李善也。」云云。已見《續筆》卷一。似太守註本,已付剞劂,余尚未見傳本。許眉岑仲堪《陸放翁詩集註》□卷,見漢陽葉名澧《橋西雜記》,亦未見傳本。惟李岑撰《船山詩註》廿卷,同治九年,席珍山房原刊袖珍本,予已錄入《萇楚齋書目》中。
明楊繼盛詩句
劉松嵐觀察大觀,藏有明楊忠愍公真蹟行書二句云:「一路看花何處好,樓船直到若耶溪。」後施之松筠庵僧舍,云云。語見歙縣鮑雙五侍郎桂星《覺生詩鈔》。聲木謹案:忠愍以忠烈震一世,雖片紙隻字,人爭寶貴,瑣瑣記述如此。
春秋梁弘有二人
春秋時晉有二梁弘,其一見於桓公三年《左氏傳》:「梁弘為右」,其一見於僖公三十有三年《左氏傳》:「梁弘御戎。」晉武公之梁弘與晉襄公之梁弘,必非一人,其中相隔捌拾有貳年。即令晉武公時之梁弘貳拾從戎,至晉襄公時,年已一百餘歲,焉有期頤之人,尚堪御戎之重任乎。
請安摺不可錯誤
國朝疆臣奏事之摺,即偶有錯誤一二字,亦不過交部議處,照例罰俸而已。惟每月所遞請安摺,萬不可有一錯誤字,設為內廷看出,疑為不敬君上,禍且不測。合肥李文忠公鴻章,初任直隸總督,安摺屢有錯誤字,內廷深滋不悅。恭忠親王時在樞府,探知其事,命人轉告文忠,謂安摺以後如再有錯誤,禍將不測,勿以為小事而疏忽,文忠聞而惴惴。此當日文忠面告先文莊公,屬其留意者。
聖祖等南巡盛事
聖祖仁皇帝六次南巡,康熙三十八年、四十二年、四十四年,四十六年為末四次,均到蘇州駐蹕。聖容微黑,大鼻三鬚。諸妃滿妝,首盤九鳳及二金龍,嬪與貴人、韃幸則蘇妝。太后、妃皆八轎,太監抬,餘皆四轎。謝恩亭前舟中排萬民宴,沿途結綵,御宴酒船三十餘,云云。語見吳縣許眉叟茂才洽自撰《眉叟年譜》中。聲木謹按:高宗純皇帝,于乾隆□年,奉孝聖憲皇太后,南巡至蘇州滸墅關。太后、皇后、妃嬪,皆轎不障簾,以俾衆瞻望。凡六十以下者,不准在兩邊,年高男女中,亦混雜平民。年在七十以上接駕者,賜一金錢,六十以上者銀錢,小孩銅錢。錢文一面鑄「乾隆通寶」,一面四字吉祥語,蓋專鑄以備賞賜之用。此桐城蕭穆聞于祥符周星詒者,想見兩朝太平盛事,益令人低回不置云。
廬江藏書二家
國朝道光及光緒年間,吾邑有胡金兩家,雅好藏書,胡家更兼及書畫,實為吾邑盛事,茲錄其事蹟于後。桐城蕭敬孚徵君穆《庚子札記》云:「廬江胡雙湖觀瀾,官蘇州府知府,子硯農,名稷臣,官江西鹽法道,有善政,工詩能書。家藏書籍古玩極多,名其樓曰藏書樓,有對聯云:『羅四七宿于胸中,有慚先覺;插三千軸于架上,以裕後昆。』一時來往,皆當代名流。硯農死不過廿餘年,其子孫不能守,悉市於人。其同邑黃仰范,名業良,向予云:『咸豐丙辰,其孫某,尚餘米襄陽墨蹟小楷手卷凡數丈。題跋始於宋徽宗,終於明代諸公,凡二三十家,中間王文成亦有手跋,皆可寶貴。後於礬山窰戶,易礬三十六石。王,青陽人。此卷亦於賊中失之。』蓋先質於黃君,黃君力不能購也。」云云。上海《時報·文藝週刊》中,有廬江金仲遠上舍家驥《舊藏書目錄序》云:「凡百玩好之物,苟膠於意,必病於心,唯書也獨不然。然使其一往不返,徇乎名而不既其實,震乎外而無以得其內,則有所謂玩物喪志矣,吾未見其不病也。惟造其堂而嚌其胾,順乎自然之序而不役其心,於所不可知者,則雖日記千言,自可以萬萬無弊。余幼好書,甫就塾師時,即擇其刻之精者支擱滿案,而以時玩弄。既長,益整齊書帙,補葺蠹蝕,雖兼旬而不倦,蓋天性然也。年來游學四方,得於經理者蓋尠,部帙遂散逸而不可紀。今年端居無事,為之次其簡端,各以類從。又作為目錄一卷,上及乎圜天輿地之大,下及乎百工技藝之細,精通乎義理之緒,粗具乎考據詞章之用,綜六千餘卷,大概略備。嗚呼!以舊所藏而擬乎縉紳之家,十不得其一矣,擬乎石渠之富,百不得一矣。然使謂區區者不免於簡略,則固不免於簡略矣,而謂此區區者不適於用,則吾未聞古來博物君子能舍是而別騖者。即舍是而別騖,吾未見果衷於道者。何則?康莊之途非不廣矣,即行車不過徑寸之地;滄海之勢非不大矣,而載舟不過尋尺之水。彼夫嫏嬛之所聚,金匱之所積,古色斑斕,異香紛披,以之自衒於人則可矣,使謂以是適道,則吾恐精神恍惚而無所終極,心志淫惑而不可收拾,殆所謂棄其內而震乎其外,遺其精而獵其粗矣,故未能以彼而易此也。」又舊書跋尾云:「余既作書目之三日,部帙漸就整齊,而精神爽惑,卹卹然憊甚。竊自嚄曰:『是區區者,安知為誰經理也。夫天下之勢,聚者不能不散,惟厚於聚者,斯其散愈速。余見夫縉紳之家,而知其所以聚,所以散矣。庸詎知余後之人,不將貧不能自存,而賤其值以售之耶?庸詎知不視為無足重視之具,任其朽蠹,或捆載而歸之婚媾耶?庸詎知氣數之難必,不更見奪於強有力者,而或自付於灰劫者耶?不特此也,庸詎知余之所為目錄者,不及予身而即散耶?庸詎知余今日所經理者,不剋日而即散耶?恃其不散,而散之機乘乎其後,當其散也,又安知所聚者之為何人耶。况余家所藏,近者三四十年,遠者或百年,或二三百年,是值其將散之時也。值其將散,而斤斤焉以我與乎其間,曰慎毋或散也,我真愚人之心也哉!雖然,知其散而不能預為之聚者,勢也,知其必散而不能任其即散者,又情也。蓋時乎其聚,余則從而聚之,時乎其散,余亦安得而不散。其聚其散,在天者也,聚之散之,在我者也。安其在天者而盡其在我者,是又余所以次其目錄之意,而固自安其愚者也。嗚呼!余常求之古人之事,而有以處此矣。歐陽公《集古錄》而凜凜於聚散之間,本朝紀文達公富於圖籍而不用印識,若曰:『物不能常聚,有聚有散者,勢也。聚於人而得其聚之所自來,吾滋戚矣。』吁,是古人之達也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《時報》記者附記云:「按金君家驥,字仲遠,皖之廬江人。家世儒業,博聞彊識,早游庠序,為上舍生。光緒辛丑卒,年三十七。記者識。」云云。胡君以生晚未得見,金君雖並世而生,亦未之見。二公事蹟,當入本邑志書中也。
明歸有光評點史記
明歸太僕《評點史記例意》一卷,康熙庚寅三月刊本。長熟嚴思葊太僕虞惇跋云:「昔馮定遠先生語余云:『震川每一下第,即閱《史記》一過。』故閱本最多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其孫朝煦亦跋云:「先太僕篤嗜《史記》,手批本不下數十種。」云云。今世所行《評點史記例意》,未能薈萃數十本為一,誠為憾事,然津逮後學已多。馮氏之言,信而有徵矣。
論左傳讀法
順德馬□□□□貞榆,為番禺陳蘭甫京卿澧高第弟子,世以此重之,頗著名於光宣之間。所撰《讀左傳法》□卷,無刊本年月,中有云:「太史公見《國語》而未見《左傳》,其《春秋》聞之董生,蓋今文家也。今觀《索隱》所疏,則太史公未見《左傳》明甚,不必為之諱也。乃有劉逢祿者,著《左氏春秋考證》,謂今《左傳》為劉歆等所改,非太史公所見之舊。今觀其所言,顛倒是非,真可謂目無天日者矣。若是者,當辭而闢之,無使其邪說橫行,蒙晦斯文,貽誤後學。」又云:「古者有章句之學,無文法之書。自明以來,以後世文法繩古聖人三代之經,此不通者也。凡明以來及國朝各家評點《左傳》之本,皆曾文正所謂俗本批評,致人不通者也,皆不可閱。惟當從事於章句明,則文法自明。昔有問詩法于趙秋谷,秋谷教之讀《春秋》。今茲之旨,亦復如是,解人當自得之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《史記》中字句,實有與《左傳》相同之處,設當時未見,焉能如此巧合。後世評點,即古人章句之法,其意皆以論文為主。□□分章句與論文為二,皆一偏之見,斷難執途人而強同。□□以高才博學,夙有師承,編輯此書,疑若體例謹嚴,議論明達,可以後來居上矣,乃求深反晦,意欲四面兼顧,以一書具衆長之美,遂至非驢非馬,轉令讀者迷離恍惚,不能豁然貫通,爽若列眉,亦可云枉用心力矣。
安慶設巡撫
安慶設巡撫,起於崇禎初年,用歸安沈司寇演之議也,云云。語見海甯查初白侍郎慎行《人海記》。聲木謹案:崇禎七年,張國維巡撫應天、安慶等十府。十年,國維見賊勢日熾,請割安慶、池州、太平,別設巡撫,以史可法任之。安慶不隸江南巡撫自此始。後來史可法實巡撫安慶、廬州、太平、池州四府,及河南之光州、光山、固始,湖北之蘄州、廣濟、黃梅,江西之德化、湖口等縣,稱安廬巡撫,事見正史。各省省城以安慶為最小,本屬縣城,立省最後,未加擴充。後世以江防為重,安慶在武昌下游,南京上游,地居衝要,改設省治,以資控制,亦因時制宜之法也。
方大淳撰述
巴陵方大淳字澹生,號稼軒。道光十三年進士,兵部車駕司主事。次年考選軍機章京,未及上而卒,年甫三十。平日與同邑吳南屏廣文敏樹友善,同治經學,廣文說經諸書頗主其說。《柈湖文集》中,有《方稼軒傳》一篇,歷叙相知原委甚悉,獨未言及撰述,實為疏漏。聲木謹案:兵部撰有《毛詩墨守》□卷、《毛詩提要》□卷、《四書通義》□卷、《性理輯要》□卷、《竹林問答》□卷、《稼軒文集》□卷,已見《巴陵縣志》,及同邑杜仲丹孝廉貴墀《巴陵人物志》,予已錄入《桐城文學淵源考》及《撰述考》中矣。
論孔孟弟子
崑山顧亭林先生炎武《菰中隨筆》云:「孔子誨其弟子皆稱名,孟子則皆曰子,稱於他人之前亦曰子,樂正子、高子是也,亦可見世風之變矣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先生之語誠然。孔子弟子退有後言,如陳子禽等,不過一二人。孟氏之徒,如陳代、彭更、公都子、公孫丑等,則當面譏諷詰問。師道之不立久矣,豈待後世乎。
明父子同朝盛事
明雲間陸儼山□□深《金臺紀聞》云:「孝廟人才之盛,好事者取其父子同朝作對聯云:『一雙探花父,兩箇狀元兒。』時張宗伯昇,己丑狀元子恩,王禮侍華,辛丑狀元子守仁,俱為兵部主事。戶部郎中劉鳳儀,則己未探花龍之父,兵部員外李瓚,則壬戌探花廷相之父也。一時橋梓,前此未有之也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□□所記,洵屬一朝盛事,古今所希有也。
彭玉麐巡閱長江等事
同光之間,衡陽彭剛直公玉麐巡閱長江,江西省內,例至湖口而止。初因新甯劉忠誠公坤一任贛撫,故舊相識,每年必迂道訪之。後忠誠升任粵督,先文莊公繼任,剛直仍迂道來訪,並告先文莊公云:「我之職分以湖口為止,到省城原屬私交。峴帥去,我即不來,是不以朋友待公矣。」云云。先文莊公旋以請終養罷歸,繼任為盩厔李捷峯中丞文敏,剛直竟不至。光緒□年,中丞為言官糾參,奉旨交江督湘陰左文襄公宗棠查辦。先文莊公丁母憂服闋,入都陛見,先到南京見文襄,文襄即以中丞參案各節為問。先文莊公力為辨白,文襄意為所攝,乃曰:「無論如何,若大年紀,尚須娶妾,總不在理。」先文莊公謂:「中丞年已六旬,子亦四旬,久未抱孫,為子納寵,為延嗣續計,非自己也。」後到天津,為合肥李文忠公鴻章言之。文忠笑曰:「左某言時,摺已發出,你雖為之鳴冤,無濟於事。」先文莊公曰:「世間雖無公道,却不能無公論也,言之亦何傷乎。」
曾國荃十六字箴言
湘鄉曾忠襄公國荃,攻克粵賊偽都,勳名喧赫,人所共知,其識見卓越,亦非常人所能及。當時深惡泰西各國,頗欲乘屢勝之餘,與之為敵。忠襄早知泰西兵強,不可輕意妄動,嘗戒其所親謂:「若與西人開釁,有十六字箴言,你須緊記,曰先到先敗,後到後敗,同到同敗,不到不敗。」光緒□年,與豐潤張幼樵副憲佩綸論及咸同間兵事,自謂當日與其兄文正言:「候粵賊平後,先打捻子,後打回子,再打鬼子。」文正以盈滿為戒,力為制止。「若照我所行,豈有左某、李某分位。」副憲亟謂:「如今捻回雖平,尚有鬼子,世叔立功不遲。」忠襄謂:「只此一事,不願再辦。」副憲因乘間詢以十六字箴言,是否自己所說。忠襄笑問聞自何人,副憲告以聞之軍機章京□□□所言。忠襄亦謂他如何洩漏天機,一笑而罷。此副憲晚年寓居金陵時面告予者。
如山正直待人
滿洲如貫九都轉山,任長蘆運司時,有故舊子弟某來訪,乞其謀事。都轉意甚憐之,留住署中,已允其請矣。次日見其所穿便衣,衣旁皆用異色鑲邊,乃嚴詞申斥曰:「看爾服用如此,必係流連花柳,不知學好讀書,尚堪作事當差乎!」立命其出署回家,仍給貳百金,以資用度。老輩忠厚正直,好善惡淫,一嚬一笑如此。此餘杭陳質葊二尹幹所目擊,為先文莊公言之如此。
恩壽任江淮巡撫事
光緒甲辰,採通州張季直殿撰謇之議,設立江淮巡撫,特簡滿洲恩藝棠中丞壽承其乏。數月後,復採建德周慤慎公馥之議,奉旨裁撤,設立江北提督。光緒乙巳四月,慤慎時任江督,自往清江浦收其文書報銷。因中丞底缺已裁,姑以言慰之云:「現在貴州巡撫出缺。」中丞聞之不懌,語人曰:「周玉帥一見,即封我為貴州巡撫。」未幾,浙江巡撫出缺,慶密親王為之代乞恩典。孝欽顯皇后諭之云:「浙江省分太大,恩壽恐吃不住。」乃簡中丞為山右巡撫。
武官言行篤實
國朝重文輕武,武職須受節制於文職,然武官中有頗有良行美德,為恆人所難者,略舉所知數人記之。□□程從周軍門文炳,往年與先文莊公同領兵,駐紮太湖。軍門專人來言:「素仰慕德業,意欲執贄門下。」先文莊公謙不敢當。後數十年,遇予家兄弟,恆自言之。先文莊公捐館舍後,□□夏□□軍門毓秀,時任雲南提督,相隔數千里,遠致賻金並聯幛等。當時聲木等苫塊昏迷,亦不知其有交誼,並未訃也。奉節鮑武襄公超平日喜穿黃馬褂,見客喜言戰功,獨見先文莊公則否。私謂先文莊公為讀書人,故優加敬禮。合肥劉壯肅公銘傳論湘淮人材,謂先文莊公為第一好人。與□□楊少銘軍門鼎勳議婚未成,軍門卒於軍,壯肅仍以軍門之女為其子婦,且招軍門家屬居於合肥西鄉。□□張勤果公曜,初以從子□□觀察端本為子,後連舉二子。自分家產為二份,爵為一份,先聽觀察自擇。觀察願襲爵,一言為定。□□楊鏡岩軍門金龍嘗自言:「少時為兵,過提督衙門探望,為武弁所呵,懼而逃走,不知現在自居其中。」云云。皆直言不諱,無愧於古人,故彙記之。
論劉開論文書
桐城劉孟涂茂才開,學術撰述,予已錄入《桐城文學淵源考》及《撰述考》中。雖親受業於同邑姚姬傳郎中鼐之門,予嘗病其不守約,其文頗與方姚異趨。□□□□□□□□書中亦言之,而客氣浮詞,囂張夸大,局量殊為狹隘。孟涂文集中,有《與阮芸臺宮保論文書》,語雖具獨見,亦論文之圭臬,而矜張尤甚,茲錄之於此。書云:「芸臺先生執事:不奉教命,[忽踰四年,]感戀之私,未間時日。先生政高兩粵,威播八蠻,勳業之彪炳,聲聞之熏爍,海內之人,莫不誦之,何俟小子之言,所欲言者,文章而已。本朝論文,多宗望溪,數十年來,未有異議。先生獨不取其宗派,非故為立異也,亦非有意薄望溪也,必有以信其未然而奮其獨見[也]。夫天下有無不可達之區,即有必不能造之境,有不可一世之人,即有獨成一家之文。此一家者,非出於一人之心思才力為之,乃合千古之心思才力,變而出之者也。非盡百家之美,不能成一人之奇,非取法至高之境,不能開獨造之域。此惟韓退之能知之,宋以下皆不講也。五都之市,九達之衢,人所共由者也。崑崙之高,渤海之深,人必不能至者也,而天地之大有之。錦繡之飾,文采之輝,人所能致者也。雲霞之章,日星之色,人必不能為者也,而天地之大有之。夫文,亦若是而已矣。無決隄破藩之識者,未足窮高邃之旨,無摧鋒陷陣之力者,未足收久遠之功。縱之非忘,操之非勤。夫宇宙間,自有古人不能盡為之文,患人求之不至耳。衆人之效法者,同然之嗜好也,同然之嗜好,尚非有志者之所安也。夫先生之意,豈獨無取於望溪已哉,即八家,亦未必盡有當也。雖然,學八家者卑矣,而王遵巖、唐荊川等皆各有小成,未見其為盡非也。學秦漢者優矣,而李北地、李滄溟等竟未有一獲,未見其為盡是也。其中得失之故,亦存乎其人,請得以畢陳之。蓋文章之變,至八家齊出而極盛,文章之道,至八家齊出而始衰。謂之盛者,由其體之備於八家也,為之者各有心得,而後乃成為八家也。謂之衰者,由其美之盡於八家也,學之者不克遠溯,而亦即限乎八家也。夫專為八家者,必不能如八家,其道有三。韓退之約《六經》之旨,兼衆家之長,尚矣。柳子厚則深於《國語》,王介甫則原於經術,永叔則傳神於史遷,蘇氏則取裁於《國策》,子固則衍派於匡劉,皆得力於漢以上者也。今不求其用力之所自,而但規仿其辭,遂可以八家乎,此其失一也。漢人莫不能文,雖素不習者,亦皆工妙。彼非有意為文也,忠愛之誼,悱惻之思,宏偉之識,奇肆之辨,恢諧之辭,出之於自然,任其所至而無不咸宜,故氣體高渾,難以迹窺。八家則未免有意矣。夫寸寸而度之,至丈必差,效之過甚,拘于繩尺而不得其天然,此其失二也。自屈原、宋玉工於言辭,莊辛之說楚王,李斯之諫逐客,皆祖其瑰麗。及相如、子雲為之,則玉色而金聲,枚乘、鄒陽為之,則情深而文明。由漢以來,莫之或廢。退之取相如之奇麗,法子雲之閎肆,故能推陳出新,徵引波瀾,鏗鏘鍠石,以窮極聲色。柳子厚亦知此意,善於造練,增益辭采,而但不能割愛,宋賢則洗滌盡矣。退之起八代之衰,非盡掃八代而去之也,但取其精而汰其粗,化其腐而出其奇,其實八代之美,退之未嘗不備有也。宋諸家疊出,乃舉而空之,子瞻又掃之太過,於是文體薄弱,無復沈浸醲郁之致,瑰奇壯偉之觀,所以不能追古者,未始不由乎此。夫體不備,不可以為成人,辭不足,不可以為成文。宋賢於此不察,而祖述之者,並西漢瑰麗之文而皆不敢學,此其失三也。且彼嘉謨讜議,著於朝廷,立身大節,炳乎天壤,故發為文辭,沛乎若江河之流。今學之者,無其抱負志節,而徒津津焉索之於字句,亦末矣。此專為八家者所以必不能及之也。然而有志於為文者,其功必自八家始,何以言之?文莫盛於西漢,而漢人所謂文者,但有奏對、封事,皆告君之體耳,書序雖亦有之,不克多見。至昌黎始工為贈送碑志之文,柳州始創為山水雜記之體,廬陵始專精於序事,眉山始窮力於策論,序經以臨川為優,記學以南豐稱首。故文之義法,至《史》《漢》而已備,文之體制,至八家而乃全。彼固予人以有定之程式也,學者必先從事於此,而後有成法之可循,否則雖銳意欲學秦漢,亦茫無津涯。然既得門徑而猶囿於八家,則所見不高,所挾不宏,斯為明代之作者而已。故善學文者,其始必用力於八家,而後得所從入。其中人進之以《史》《漢》,而後克以有成,此在會心者自擇之耳。然苟有非常絕特之才,欲爭美於古人,則《史》《漢》猶未足以盡之也。夫《詩》《書》,退之既取法之矣。退之以《六經》為文,亦徒出入於《詩》《書》,他經則未能也。夫孔子作《繫辭》,孟子作七篇,曾子闡其傳以述《大學》,子思困於宋而述《中庸》,七十子之徒,各推明先王之道,以為《禮記》,豈(猶)[獨]義理之明備云爾哉,其言固古今之至文也。世之真好學者,必實有得於此,而後能明道以修辭。於是乎從容於《孝經》以發其端,諷誦於典謨訓誥以莊其體,涵泳於《國風》以深其情,反覆于《變雅》、《離騷》以致其怨。如是而以為未足也,則有《左氏》之宏富,《國語》之修整,益之以《公羊》、《穀梁》之清深。如是而以為未足也,則有《大(載)[戴]記》之條暢,《考工記》之精巧,兼之以荀卿、揚雄之切實。如是而又以為未足也,則有老氏之渾古,莊周之駘蕩,列子之奇肆,管夷吾之勁直,韓非之峭刻,孫武之簡明,可以使之開滌智識,感發意趣。如是術藝既廣,而更欲以括其流也,則有《呂覽》之賅洽,《淮南》之瑋,合萬物百家以汎濫厥辭,吾取其華而不取其實。如是衆美既具,而更欲以盡其變也,則有《山海經》之怪豔,《洪範傳》之陸離,《素問》、《靈樞》之奧衍精微,窮天地事物以錯綜厥旨,吾取其博而不取其侈。凡此者,皆太史公所徧觀,以資其業者也,皆漢人所節取,以成其能者也。以之學道,則幾於雜矣,以之為文,則取精多而用愈不窮,所謂聚千古之心思才力而為之者也。而變而出之,又自有道,食焉而不能化,猶未足為神明其技者也。有志於文章者,將殫精竭思於此乎?抑上及《史》《漢》而遂已乎?將專求之八家而安於所習乎?夫《史》《漢》之於八家也,其等次雖有高低,而其用有互宜,序有先後,非先生莫能明也。且夫八家之稱何自乎?自歸安茅氏始也。韓退之之才,上追(楊)[揚]子雲,自班固以下皆不及,而乃與蘇子由同列於八家,異矣。韓子之文,冠於八家之前而猶屈,子由之文,即次於八家之末而猶慚。使後人不足於八家者,蘇子由為之也,使八家不遠於古人者,韓[退]之為之也。吾鄉望溪先生深知古人作文義法,其氣味高淡醇厚,非獨王遵巖、唐荊川有所不逮,即較之子由,亦似勝之。然望溪豐於理而嗇於辭,謹嚴精實則有餘,雄奇變化則不足,亦能醇(而)[不]能肆之故也。夫震川熟於《史》《漢》矣,學歐曾而有得,卓乎可傳,然不能進於古者,時藝太精之過也,且又不能不囿於八家也。望溪之弊與震川同,先生所不取者,其以此與,然其大體雅正,可以楷模後學,要不得不推為一代之正宗也。學《史》《漢》者,由八家而入,學八家者,由震川、望溪而入,則不誤於所向,然不可以律非常絕特之才也。夫非常絕特之才,必盡百家之美,以成一人之奇,取法至高之境,以開獨造之域,先生殆有意乎,其不安於同然之嗜好,宜也。方將摩崑崙之高,探渤海之深,煥雲霞之章,揚日星之色,恢決隄破藩之識,奮摧鋒陷陣之力,用之於一家之言,由是明道修辭。以漢人之氣體,運八家之成法,本之以《六經》,參之以周末諸子,則所謂爭美古人者,庶幾其有在焉。然其後先用力之序,彼此互用之宜,亦不可不預熟也。芻蕘之見,皆先生所已知,不揣固陋,瀆陳左右,且以當面質也。近日斯文寥落甚矣,唯先生可聞斯言,唯開敢為此言。伏惟恕狂簡之咎,而加之以教,幸甚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集中又有《桐城劉氏支譜序略》。其遷桐城之祖,與我家遷廬江之祖,原為兄弟。在桐城者,分居陳家洲、孔城兩處,陳家洲即海峯廣文大櫆所從出。在廬江者,分居磚橋及合肥□鄉三河鎮,自明洪武十三年入廬江籍。至國朝康熙年間,復有一支徙居三河鎮,即我家所從出,仍與磚橋同一祠堂,已五六百年矣。先文莊公行狀中云:「吾家孟涂文集所云:愛桐城麻山之勝,遂卜居焉者是也。」云云。即本茂才《支譜叙略》而言也。